《Slumdog Millionaire》(貧民窟的百萬富翁),“一部獻給孟買的影片,一部關于夢想的電影”,導演是英國名導Danny Boyle,是風靡全球的《Trainspotting》(猜火車)導演。在我看這部電影之前,我并不明白是他執導的,但在序幕拉開之后我卻帶著“誰是這部電影的導演”的懸念,激動顫抖著至影片落幕。今夜,我將以這段文字,來紀念這一次深刻的影音旅程。
啊,此刻那印度音樂回響在我的腦海里,我便又重見杰瑪堅毅的目光和他眼里深深的嘲諷。
這是一個被謊言蒙蔽的世界,揭開這層薄薄的面紗,即是你們一向最想看到的真相,但這真相會刺痛你,震驚你。正如杰瑪在拳腳之下對那對美國夫婦旅客所說的,“你想看印度最有代表性的東西,這就是了!”那剛硬的童音里,赤裸裸的是印度貧民窟人民,或是全世界底層人民最憤怒的吶喊,最噴薄的爆發,對虛偽世界、強權與不公平的沉痛的控訴!只是一句話,卻分明讓人感受到那清堅話語里的血與淚,怒與悲。Boyle對細節和對白的掌握和拿捏,在在是簡約卻深刻的。
影片的一開始是一群貧民窟孩子在所謂的“私人領地”里玩棒球卻遭警衛(錢權的爪牙?)驅逐的一幕。即使是貧民窟,周遭也是被錢權分瓜的土地。當孩子們在貧民窟土黃色泥屋間,破落的扃巷中奔跑逃避警衛的那時,我想起了前不久才看過的《Cidade de Deus》(無主之城),一樣的土泥房,一樣的土泥巷,一樣奔跑的貧民窟的孩子,盡管逃避的緣由有所不一樣,但那最原初的根由又怎能不發人深省。貧富差距所孳生的罪惡,貧富差距所孳生的不公,世界罪惡之源,錢權的追逐和交易,宗教沖突,帶來多少的血淚,不公,善與美的墮落!
是的,正在這一刻,在地球的某些角落,還有槍聲,還有戰爭,還有硝煙,還有無數無辜、本能夠安居樂業的百姓在槍火之中戰戰兢兢地,艱難地生存著。祈求遠離流彈,祈求兩餐溫飽,祈求不要在睡夢中無聲死去!!!有多少富饒的土地干裂了,有多少豐沃的農田荒蕪了,有多少墻倒下了,有多少房屋被摧毀了,有多少孩子在戰爭中死去,有多少無辜的百姓在所謂的宗教中被焚燒,有多少人無家可歸,有多少人刻著戰爭的烙印誕生或老去。我飛快地敲下這段語無倫次的文字的同時,想起了正在炮火之中的加沙地帶的孩子們在新聞圖片上的眼睛,我不能控制自我在模糊的視線之中,逃避他們驚恐的眼神。此時不禁又想起胡賽尼筆下的阿富汗少年,戰爭中的孩子,沒有童年。
我無意于在那里譴責戰爭和宗教之爭,但我一下筆,這個無意識的譴責和控訴就已經被賦予了。就如影片一開始,Boyle就打下了這個愛與和平的基調。不,或者他并沒有在那里強調愛與和平,但他在這部電影所攝取的細節,所安置的片段,卻讓我深深地感受到這種無形的追求。他的基調是深刻的,他的目光是冷峻的,現實、回溯、記憶三者不斷穿插卻絲毫不混亂,畫面的切換緊密而微妙,隨著警察的質問,回溯“百萬富翁”節目的“答案”,推開記憶之門……
一個沒有理解過正規教育的十八歲青年,打破了百萬富翁節目的歷史最高記錄,他是幸運的,但他說這是命運,而我卻只能說,這是兩個不一樣世界的人關于同一個問題的不一樣體知,也即是他們在各自不一樣的階級里構建的不一樣的“常識”體系。梁文道在他的第一本大陸出版時評集《常識》中自序里寫到:“本書所集,卑之無甚高論,多為常識而已。若覺可怪,是因為此乃一個常識稀缺的時代。”確實,這是一個常識缺稀的時代,事實上,常識往往是因人而異。所謂經濟決定上層建筑也即是這個道理,常識也是階級的產物,所以它必定也有它自有的信徒。兩個不一樣階級的人,他們各自歸屬于不一樣的常識體系,但往往,一個人的閱歷和經歷,常常打破這其間的界限。這種界限是微妙的,因此,當百萬富翁主持人提出那些對一個貧民窟的底層人民來說可謂是天問的問題時,杰瑪的正確答案讓他驚詫了,這種界限的突破讓他感覺到了某種威脅,或者說,赤裸裸鏡頭下千萬人面前一記耳光的侮辱。正如上層人士的舞會中,一個窮小子帶走了場上最美麗的備受尊崇的淑女那樣,讓在場的上層男士們覺得難堪。為什么會這樣,因為這是一個常識缺稀的時代。
繞開常識,節目的一問與一答之間,儼然是一個貧民少年不尋常但卻又是底層人民屢見不鮮的經歷,或悲慘的遭遇。這部電影以有限的畫面揭開了印度甚至是大多數國家的歷史和現狀,貧富的兩極分化,錢權的交易,宗教的沖突,國家機器的殘暴和黑暗。眾所周知,印度是一個宗教大國,宗教滲入到這個國家的政治與文化的方方面面,由于多種宗教并存,多少年來印度的宗教沖突越演越烈,沖突不斷激化上升,其中以伊斯蘭教和印度教的沖突最為嚴重。在殖民地時代,宗教成為殖民者分化和掌控印度意識形態的工具,和印度教徒成為政治陰謀的無辜受害者。這一幕也正是影片中的一個重要片段,杰瑪在對節目提出的“摩羅神右手握著的是什么”這個問題中,回憶了童年的一段悲痛記憶,他對訓拷他的警察說,“如果不是因為宗教沖突,我的媽媽不會死去”,杰瑪的媽媽,但是是眾多宗教沖突其中一個微小的犧牲者。而千百年來,死于宗教沖突的無辜百姓,盡濃縮于這少年的這一幕回憶。他或許不明白印度紙幣1000元上的那個人是誰,是的,圣雄甘地。他也不明白甘地的非暴力學說為何物,但他卻是甘地非暴力學說失敗的最直接的受害者和見證者。一個題材的提煉,多么精煉而富有的,一個執導者如此精準于題材的把握和情節、畫面的編排,是因為執導者對其歷史有著深刻的認識和人文意識覺醒,才得以在那2。35:1的屏幕上延伸更廣闊的畫面,鋪展至鏡頭之外。否則,那幾分鐘的畫面又怎能承載這么沉重的憂傷和悲痛?
寫至那里,先前的激動情緒已漸漸平穩,對于影片的思考也逐漸冷靜下來,但故事還沒結束。不公的控訴,悲痛的哀悼卻在無限的延伸之中。此時,影片巧妙切入故事的另一面。關于金錢的罪惡與感情的完美。
失去親人的杰瑪和哥哥舍利姆,中途加入他們的第三個火拉提卡,被利用兒童乞討斂財的犯罪集團首領普努斯及其犯罪團伙用一瓶汽水輕易誘拐,一瓶汽水帶他們進入了殘酷的生活。孩子們衣著襤褸破舊,像一群純真的小鳥涌入人潮之中,攤開他們的小手,以各種方式向路人乞討。最后,為了更好地博取路人的同情和施舍,普努斯以選拔歌唱優秀者的騙局,將被選中的兒童以極其殘忍的方式用藥水弄瞎眼睛。性情兇暴殘忍的舍利姆親眼目睹了這觸目驚心的一幕,他無法控制內心的激蕩嘔吐了。正當普努斯要以同樣的方式誘騙殘害杰瑪的關鍵時刻,舍利姆將藥水潑向其中一個惡人,帶著杰瑪逃跑,而在一邊偷看這場新秀選拔的拉提卡見機也跟著逃跑了。兄弟二人跳上奔馳而過的火車,拉提卡追奔而至,舍利姆卻最終松開了搭救拉提卡的手。拉提卡在夜幕的微光中孤獨的影,成為杰瑪永遠的痛和遺憾,同時拯救拉提卡也成為他一生的堅持和沉默的信諾。
逃離普努斯魔掌的兄弟二人,獨自開始了他們艱難而充滿戲劇性的人生旅程。Boyle以看似戲謔、簡單的黑色幽默,刻寫這對難兄難弟的求生之路,讓人在莞爾的同時,卻分明能夠感覺到內心那股關于貧窮的無奈和現實的悲哀。生計漸漸平穩的杰瑪始終沒有忘記夜幕中小拉提卡孤獨的影,他最終決定回孟買尋找拉提卡。此時,影片中一把溫柔的女聲的輕哼,長長的管道,兄弟二人從遠處沿著管道走來,畫面切入記憶的回溯??尋找拉提卡。
此時的貧民窟已身處改建和城市規劃,鏡頭掠過高聳的樓層,捕捉其間的低矮泥房和偌大的垃圾堆,繁華與荒蕪,冷峻的視覺。杰瑪四處詢問拉提卡的下落,最后在一個地下通道遇到當初被弄瞎雙眼的歌者,除了得到節目提問的答案和拉提卡的下落,杰瑪的心中對眼前的盲歌者充滿了深深的歉意,仿佛當初傷害了他的人,是他自我。但,他畢竟是弱小的,對于這種不公平和罪惡,他無能為力。不是嗎?此時多少人的心中在控訴著種種罪惡的行徑,但也只能是無聲的,或微薄的,無力的。這個世界缺少的豈止是一個公正的法庭,這個世界缺少的,是勇敢的正義。國家機器之下,正義早已被重新定義。
故事在繼續,杰瑪最后救出了拉提卡,兇悍的舍利姆干掉了普努斯并投靠了與普努斯敵對的賈韋德犯罪集團。杰瑪以為從此就能和拉提卡過上正常的生活,豈料起了色心的舍利姆卻把槍口指向了杰瑪,要他放下拉提卡。這時,拉提卡的小手按下舍利姆的槍讓杰瑪走。多年后,在電話服務公司當茶水生的杰瑪因為替代話務員幫忙接線的機會,搜索到了舍利姆的電話,并沿著這條線索找到了拉提卡。此時的拉提卡已經成為賈韋德的情人。一個感情的夢想會以何種結局告終,此時Boyle在畫外音之中將鏡頭巧妙地切回到百萬富翁的節目現實中。
關于金錢。有沒有不要錢的?沒有。但在感情之前,杰瑪卻選取了感情,因此他始終沒有理解那五百萬元的獎金,繼續進入問答節目一千萬的挑戰。在那里,節目主持人提了一個杰瑪不了解的問題,但他卻在洗手間給了他一個“B”的錯誤答案。但從小在殘酷的真相中長大的杰瑪,早已看見了太多關于印度“具有代表性”的事物,他怎會相信“代表性”制度下一個陌生人的答案,所以他透過排除法選定了“D”答案,最終獲得了一千萬獎金并選取進入下一個問答環節。他不要錢么?不,他要的,他要很多很多的錢,帶著拉提卡離開這個城市,離開這個充滿太多“代表性”制度的國家。但在金錢與感情之間,他深沉地選取了感情,因為他明白拉提卡和他的哥哥會在電視機前看見他,那是他最后的一線期望。
無欲則剛。節目的最后一個問題,“三個火”第三個火叫什么名字,他不明白答案,但他卻有唯一一次機會??他與拉提卡最后的命運的懸線,致電給他的哥哥。當電話接通時,杰瑪最后聽到了被良心發現的舍利姆放出囚牢的拉提卡的聲音,他的第一句話并非問那個詢問那個答案,而是“真的是你嗎?”多么完美。十五秒,答案未得,他卻是一聲“你在哪里?”拉提卡嘴角一抹幸福的微笑,即使此時他們身遭不幸,他們也已然完成了此生的感情之祭。拉提卡從來也不明白這個答案,但杰瑪的目的已經到達了,問題的答案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沒有欲念的果實,他的果實,在節目之外,等待他去摘取。然而杰瑪早已成為幸運之神的眷顧之子,在鼓聲陣陣之中,影片逐漸抵達高潮。歡呼聲躍起,他最終把答案蒙對了??兩千萬。而此時,舍利姆也在槍聲之中倒于撲滿鈔票的浴缸中。兄弟二人的命運,早已注定。
影片的最后,火車站站臺,依舊執著地等待,女聲柔美的輕哼再次流瀉而出,杰瑪走向拉提卡,他們此前的生命時光飛快地紛飛成無數的畫面,那么漫長,卻又那么倉促,滑過去了……
不得不提的是,影片結束前的那段長達三分鐘的印度歌舞,美得讓人炫目,不禁讓人懷念起西班牙導演卡洛斯。紹拉的音樂與舞蹈,那么漂亮,讓人心醉神馳,心生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