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說“為了生存而工作”。人要生存下去,沒有錢是不行的。要想有錢,就必須工作。如今工作的主要動機包括“工作是否有意義”和“是否能實現個人理想”。如果工作和自己的理想是一致的,那是最幸福的。
可是,現實中這樣的情況并不多。許多人所干的工作與自己的理想相去甚遠,想跳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那就湊合在公司里干著吧。
常常有人夢想自己買彩票中個3億日元的大獎,這樣就不必辛辛苦苦工作了。但我所考慮的是:若是有了錢,人真的能不工作了嗎?事實未必如此。
我聽說過這樣一件事。一個很有錢的人死了,他的兒子繼承了遺產,這筆錢他一輩子都花不完。當時,那個兒子近四十,在從事科研工作,境況是非常令人羨慕的。然而,那人卻始終都感到非常困惑。
因為他產生了“我與別人不一樣”的感覺。從某種意義上,這恰如對某個家庭主婦稱呼其為“某某太太”或“孩子他媽”。盡管家庭主婦在家里也沒有閑著,但畢竟不同于在外工作的人,總是無法被人們直呼其名。
工作是俗氣的事情嗎?
夏目漱石寫過一本書,叫做《后來的事》,書中的主人公代助是一個資本家的兒子。他受過良好的教育,人也聰明,近而立,卻仍在啃老。面對父母的嘮叨,代助充耳不聞,因為在他看來,為生活而勞作是低下的。為了五斗米的工作,沒有什么價值——神圣的工作絕不是為了混口飯吃。
知道即便一個人沒有工作,全家也能過活,所以除非找個藝術家那樣不那么俗氣的工作,他是決心不找工作的。
代助閱讀外國書籍,思考深層次問題,買昂貴的香水,全然不知莊稼之艱難,大手大腳,正如經濟學家托爾斯坦·凡勃倫在其《有閑階級論》中所說,是一幫“炫耀消費”的家伙。
然而,因為愛上朋友的妻子三千代,惹怒了父母,斷了財源后,代助不得不開始算計過日子了。要讓我說的話,就是那個原來漂在空中的闊少爺,終于未能超越地球引力,回到了地上,如同夏目漱石所寫:“誰都不能超凡脫俗往前走一步。”神圣的工作當然是不可能如此輕易找到的,很多時候,不得不混口飯吃,還是要回到非玫瑰色的現實中來。也只有這樣,人才會成長。
只有工作,人才會成為社會中的一員
代助的父親經常對代助說:“只有工作,人才會成為社會中的一員。”這樣的話雖然俗氣,卻是踏實的。
前一段時間,NHK播出了一個節目,介紹了雖有工作卻依然貧困的那些人,其中一個30多歲的人居然無家可歸。這一節目讓人很受啟發。那個輕人只能在公園露宿,從垃圾箱中撿舊雜志去賣,以此來維持生存。運氣好的話,一個月中有幾天可以找到掃馬路的工作。那個節目問了他很多問題,最后他捂住雙眼,忍不住流出了眼淚。
據他說,若在一前,無論怎樣艱苦,他也決不會流淚。可是在工作中, 當別人向他打招呼時,他卻淚水奪眶而出。
我不知道別人說了一些什么,也許是“辛苦了”這類安慰的話吧。電視臺記者問他:“你曾經說過不應來到這個世界上?”“我現在依然這么認為,”他回答說,言下之意:我要是有一份好工作,活在這世上還是不錯的。他說以前是不哭的。而如今之所以會流淚,也許是因為重新具有了普通人的情感。
這是極具象征意義的。它使我們認真思考“工作”這一行為最本質的內涵。
這就是“使自己在社會上得到認可”。在一個同樣的場合,無家可歸者路過時,別人一般是不會與其打招呼的。無家可歸者只有竭盡全力工作,才能聽到問候的話。人最怕被社會拋棄,或是誰都不理自己。如果誰都不理自己的話,那就等于自己在這個社會中并不存在。
社會基本上是由互不相識的人組成的大群體,因此想在這個社會中生存下去,就必須從其他人那里得到某種形式的認可。工作無疑是一個重要途徑。
只有通過工作,才能增加社會經驗。人們稱工作的人為“社會成員”,就是這個意思。“成為社會一員”就是從這一意義說的。
社會中人與人的關系,不同于好朋友之間的關系、戀愛關系及家人之間的關系。社會關系意味著互相認可。在這一關系中,問候是最貼切的表達。因此,對“人為什么必須工作”這一問題,我的回答就是:能得到別人問候和問候別人。某一工作對某人是否有意義,他能否實現自己的理想,則是另一層次的問題。
給理想設定終點
最后,我想對“另一層次”的工作意義做一點思考。
如今在職場上經常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昨天還工作得好好的,今天突然就不來上班了。也許這些人是堅持到最后一刻,是在無法堅持了才做出不來上班的決定的。這些人所從事的,似乎更多是服務業,而不是生產線上的工作。
作為第二產業的制造業,過去一直是吸收就業的主要產業,如今已被服務業取而代之了。所謂服務業,說的拗口一點就是與“社會關系的再生產”有關的工作——說得簡單一點,也就是以人際關系為主的溝通工作。相對于體力勞動而言,它們可以稱為“情感勞動”。如今,除了福利、醫療、銷售和營業這些院線的服務業以外,所有的工作均已經服務業化了,這是21世紀的職業特征。
服務業又被俗稱為“做人的工作”。與人的交流溝通沒有固定方式,而且個案處理,所以很苛刻。不同于簡單的工作,服務業是無法制定操作手冊之類的,它必須依靠每個人付出努力和心血。它既需要體力,也需要動腦筋,會使人感到身心疲憊。
例如美容師和理發師的工作。他們不僅需要美容和理發技術,還必須考慮服務對象的齡、職業和地位,設計適宜的造型和發型。在為對方服務時,還要會通過交流使對方感到很放松。總之,只有具備很全面的能力,才能獲得顧客的青睞,增加回頭客。其中,有些人也許就是沖著與美容師或理發師聊天而一再上門的。這樣一來,溝通的能力看來就比美容或理發技術更重要了。如今這樣的工作在不斷增加,它要求人們充分發揮以前根本不需要的能力。
服務業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無法做出一個“到此為止”的限定。因此,很多人為此付出了許多,甚至有人在耗盡自己的精力后走上了絕路。阿部真在作品《被剝削的輕人》中,就描寫了一個為實現“自我價值”而過于投入工作的摩托車送貨員。由于他為自己確定的指標太高,最后的結局很凄慘。
服務業涉及一個“評價”的問題,如果自己努力了仍不能得到別人的認可,自然就會產生無奈感。但是反過來,它也可能使人有所發現,從而增加收獲豐碩成果的機會,也就是恢復“完整人格”。
19 世紀末,隨著追求合理化和效率,職業日益變得專業化,分工越來越細,人們成為單一的勞動機器,被韋伯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一書中描述為“沒有靈魂的專家、沒有心肝的縱欲者”,工作僅發揮了人的全部潛能中的極少一部分。但是通過現在服務業使其完整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我曾問自己:“為什么要工作?”經過一番思考后得出的答案是:我需要別人的問候。當然,錢是需要的,不介意地位和名譽也不現實,但最根本的還是需要別人的關注。由于別人的關注,能認識到自己在這個社會中的存在,從而產生一種穩定感。淡然,也會使自己充滿信心。
人就是這樣,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除了工作外,沒有其他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