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如期歸來,而這正是離別的意義。
春,萬物復蘇,故事和遠方在希望中得意地伸展枝椏。
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后,你著一件輕薄的外套,背后不大的旅行包里整理了幾件簡易的行李,出現在我的身后。
“我要走了!”你輕松地單挎起背包,突兀卻又極其自然地在初春中宣告你的旅行,連每一個音節都有整裝待發的喜悅。
我點頭,問你何時可以歸來。
“等到周圍的一切都變成金黃色。”說罷,你如同大多數游子般和著對遠方狂熱的癡迷轉身離去,平鋪在嫩綠色草地的孤影被風幾近吹散,在搖搖欲墜中也逐漸消失。
野花的殘瓣悲壯地落入溪流中,旋著漩渦地降落在水面上,被湍急的流水沖擊得支離破碎,又被不偏不倚地送至很遠很遠的遠方,像是一場特殊的葬禮,一路低聲吟唱。
我留不住殘瓣,亦留不住你。我深諳你的性格,所以我不問你離去的原因,也不想關心你離去的過程,我只想在你的終點等著你,等著你如期歸來。
我腦海中隱隱約約浮現出一首詩句,是關于落花和流水,可能也關于你。我想不起來了,也只能這樣了。
夏,蒼翠馥郁,懷念與歌聲在濃茂的陰影下肆意地盎然。
夏天是個瘋狂極端的季節,它的所有種種都那么熱烈純粹。有傾盆不覆的暴風雨,電閃雷鳴間世界頃刻淹沒;有繁星落滿的夜幕,觸手可及的星空在黑夜中輕聲耳語;有不容小覷的炎熱,呵呵,烘烤得柏油馬路卷起來皮兒。
每年夏天都有同樣似乎永遠耗不完的精力。
成堆的空汽水瓶,被驚雷劈斷的枯樹,澄澈明朗的白襯衫少年,烈日炎炎下籃球場歡悅地跳躍……但今年的夏天,多了一個懷念你的我。
你說,我為什么怎樣都會想起你?嘿!你現在流浪在哪一座城市?那里有海嗎?你們那里什么時候下雨啊?你在那里還會和從前一樣去淋雨嗎!
心底的藤蔓奮力地生長著。
我嘗試和你寫信,厚厚地疊了一堆,卻找不到你的地址。
我把想對你說的話都說給夏蟬,它卻恨不得拼了命得對全世界宣告!哼,你看它多討厭,和你一樣!
秋,天高云淡,等待和沉默在收獲中被腐爛而埋葬。
金色一遍遍染過來,天與地逐漸變得分明,遼闊恬淡中燥氣褪去,余下秋風揚起落葉是木香味的蕭瑟。
于是日子一天天變得難熬下來,愈是臨近,愈是漫長,愈是不安。
我想你歸來時,一排排金黃色的稻子徐徐地在田野中跳起舞來,形狀特別的枯葉落在你的肩頭,你與離去的大雁交換著方向,穿著深色的毛衣踩在一地的落葉上,“嘎吱嘎吱”的聲音多悅耳啊!
我想象自己是一顆成熟的果實,懷揣著沉甸甸的希望掛在枝頭忐忑不安。
我從日出時噴薄的霞光中等到日落時殘喘的黃暈;看一個個被忘記的果實落在地上腐爛而死;聽到秋雨在屋檐纏綿地落了一個星期,斷斷續續,好像已經掩蓋住了你歸來的腳步。
“你失約了呢。”我從文具店買來最后一張信封,為你寫下最后一封信,饒有興趣地數了數,一共99封。
不多不少,挺浪漫的。
我把所有的信都鎖進匣子里,然后把鑰匙扔進送你離開的那條溪流里。你會看到的。
可是也許你會在我寫到第一百封時回來呢?誰說的準呢。
冬,銀裝素裹,重逢與離別在白雪的覆蓋下不動聲色地醞釀。
今年的第一場雪就下了好幾天,絮絮的棉雪在天空撕扯得洋洋灑灑落下,覆蓋在萬物生靈上,讓它們在潔凈中偷偷地呼吸。
天空在今日終于放了晴。
我就聽見你在我身后叫我的名字,然后說:“我回來了。”
放眼望去撼人心魄的純白在這句話后黯然失色,虛化成幻影漸漸地褪去,時間也戛然而止,空白的世界里萬籟俱寂。熟悉的聲音和熟悉的語氣,多想你臨走時那句“我要走了”啊!
你是看到溪流里的鑰匙,偷偷地誦讀了我的秘密吧。
我回過頭,你逆著光,冬日的暖陽在一整個世界的白雪折射下明晃晃地灑在你的發上,衣服上,最后一點集中在你淺淺的酒窩里。
你的身后,是歸來時雜亂卻穩重的腳印,一直通向你心中的遠方。
“離別好長。”
“因為他在歌頌重逢。”
我不曉得你是如何的風塵仆仆地從遠方歸來,你也不明了我是如何在深夜中輾轉反側。那又有什么關系呢?我們都是單獨的個體,我們有不同的方式去在意著對方。
所有漫長的黑夜都在贊美黎明,就像所有沒有如期歸來的離別都在歌頌重逢。
我相信你還會離去,還會在另一個春天風和日麗的午后離去。但沒有關系,雖然我不會去送你,但你歸來時,無論風雪漫天,我都會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