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我對面平靜地說,他再也不想回美國了。
那里有他的父母、弟弟和爺爺奶奶。在美國中部一座僅有5000人的小鎮。他一直生活到29歲,從沒離開過,未曾見識過美國東部的繁華、西部的浪漫。而立之年的他,第一次踏出家門,就是到中國的北京。他住在公益西橋,從7層的出租屋向北望去,是中國閃閃發光的政治中心。
他是無數普通美國人中的一個,他叫J,瘦高、短發,總穿著件松松垮垮的帆布外套,從背后看,真是沒有絲毫洋派,就像北京大街上一個隨時會和你擦身而過的年輕的“北漂”.但熟悉之后,你會發現他有點不一樣,和大多數匆忙加迷茫的“北漂”相比,他的表情總是很平靜,眼神卻總是很執拗。
第一次見到J的時候,他開玩笑地說自己和那些有錢的“老外”不一樣,在美國,他是一個“loser(失敗者)”.他的家庭并不富裕,他和弟弟在母親的教育下修完了小學到高中的課程:在政府助學貸款的幫助下,他上了一所專科學校:上學時,他不得不利用課余時間到餐館里洗盤子、到超市當收銀員;他的爺爺、奶奶相繼得了帕金森癥。但沒有醫療保險,55歲的母親只好放棄工作專門照顧二老:父親曾經幾次嘗試到外地找工作,改變家里的經濟境況,可是沒有學歷的他只能四處碰壁;J畢業后,因為沒上過好大學、好專業,也找不到什么薪酬優厚的工作,依然以洗盤子、當收銀員為營生,一點一點地還那個跟工資相比如同天文數字般的助學貸款。
后來,一次機緣巧合,專科學校的一位老師推薦他來中國教英語,他二話不說,踏上征程。這時的他一無所有,除了夢想。在北京將近兩年的日子里。他每天工作14個小時以上,同時兼好幾份職。一次,他在一位美籍華裔老板開的英語補習學校做了將近一個學期,臨期末時和老板吵了一架。正在氣頭上的老板不肯給他開工資,他就在老板的辦公室里坐了一夜,他說自己跟討薪的民工沒什么區別。
不必上班的日子里,他像巴爾扎克一樣勤奮地寫作,物質的貧乏并沒有戕害他豐富的想象力,在自己的小說世界里,他把夢想發揮到了極致。洋洋灑灑的文字,讓他掙脫束縛,插上翅膀,飛越現實的一切藩籬。
一次,J邀我和他一起去河北淶源,他長期資助著那兒的一個小女孩。我開玩笑問他:“你不把你那點討薪得來的錢好好攢著還貸款?”他笑了:“你一提貸款,我就要心碎了。”
那天晚上,一片亮閃閃的星空下,一群年輕人在縣城路邊的小烤肉攤上喝酒,他一上來就給自己灌了兩杯二鍋頭。不會幾句中文的他,跟著同桌人一直喊“喝,喝,喝”,把大家都逗笑了。等人們漸漸散去,酒桌上越來越安靜的時候,他輕輕地告訴我,他覺得那個小女孩的生活環境和自己小時候很像——一樣因為經濟條件的原因感到很自卑。他說自己的那點資助并不能從多大程度上改變這個家庭,他只是想讓那個小女孩知道,在困苦的環境中也能長出頑強的小草,有一天,她也可以走得很遠,做很多事。
在北京兩年的積蓄,大部分都被他用來還上學時欠下的貸款了。不過每個月他都要留下點錢。計劃用一個半月的時間玩一趟“歐洲游”,去英國、法國、希臘、德國好好逛一圈,下周就啟程。看都收拾行囊,我相信他再也不是一個生活中的“失敗者”,他正在一個接一個地實現著他的夢想。
事實上,所謂的英雄主義,就是生活越讓自己直不起腰,就越要積極地爭取活下去;所謂的幸福,就是認清了這個世界的殘酷面目之后,仍然深深地愛著它。這才是“失敗者”們該走的正途,無論中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