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的家鄉很窮,沒有地方可以買書。即便有買書的地方,我也沒有錢,所以,借書成了我主要的閱讀方式。我像一只警覺的獵犬一樣,無論大人和孩子,只要我能聞到那股特有的書香味道,我一定會軟磨硬泡把人家的書借來不可。因為別人催得緊,所以我看書速度很快,差不多是一目十行,估計我的快速閱讀法就是借書養成的。
有一次,我到一個同學家里,看到他正坐在蘋果樹下的小桌子上讀書,那是一本發黃的很厚很厚的書。
“什么書,我看看!”不容分說,我就從他的雙肘之下將書抽了出來。
同學很不高興地說:“我正看得帶勁吶,是《紅日》。很好看。”
我說:“我先看,我看得很快的。”
他說:“不行不行,我也是借來的。再說,我正看到精彩處,不看,難受。”
我說:“我家里正炸麻花,我帶你去吃。先借我看吧!”
我這么一說,他就動心了。畢竟,物質的誘惑遠遠大于精神誘惑,我看他很貪婪地咽了一下口水,喉結那里一動。我們談妥了,三根麻花換三天先看書的權力。
《紅日》這本書,差不多像磚頭一樣厚。發黃以后,就像發酵的饅頭一樣,膨脹了許多,就顯得更厚了。我不分白天黑夜玩命地看起來了。而那個同學,差不多每天都要問我看了多少頁,催命鬼似的。
我從小和爺爺、奶奶、弟弟睡在一張炕上。電燈的繩子被爺爺接了一根布條,長到可以放在爺爺的枕頭邊上。爺爺每天晚上負責熄燈,催促和監督我們睡覺。那天夜里,我看得入迷,爺爺說:“快睡,我要關燈了。”我說:“等等,還有幾頁,馬上就好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吧嗒”一聲,爺爺把燈關了。屋子里黑乎乎的,我沒脫衣服,就鉆進了被窩,但是,那看過的故事情節像電影一樣在我腦海里閃現,而故事的發展又牽動著我的神經。我睜著眼睛,注視著窗外的夜色,直到聽見爺爺的鼾聲,我又悄悄地拉亮了點燈。
“明天還上不上學啊,啊!”突然,爺爺大喝一聲,嚇得我一哆嗦,不知道他什么時候醒的。他的聲音很大,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顯得格外響亮。
我趕緊又鉆進被窩,脫掉衣服,這一次,假裝真的要睡的樣子。
燈熄滅了。爺爺的鼾聲像摩托車發動機的聲一樣響起來了。
我突然感到腿邊有個冰涼的東西,順手一摸,呀,手電筒。我欣喜若狂,看來可以繼續閱讀了。
我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縮作一團,開始看書。我不時要掖掖被角什么的,怕手電筒的光亮暴露我的秘密。但這樣的小心,總不能持久,因為故事太迷人,書太好看,所以警惕性就漸漸放松了。
突然,我發現自己的被子被人揭開了,很冷。爺爺哈哈大笑幾聲說:“你跟我玩捉迷藏呀。”我說:“我睡不著啊。”這一次,爺爺沒有生氣,而是慈祥而又關切地說:“天都快亮了,你睡一會兒吧。”
啊,天快亮了?可不是嗎,窗外天空中的黑色像海水退潮一樣慢慢遠去。我趕緊丟掉手里的書,合上了眼睛。
多年后,我一直保持著躺在被窩里看書的習慣。看書累了,睡夢會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