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莞黑社會:
阿田(化名)是汪建華見到的第一個幫派頭目。他對這個陌生的博士生保持著警惕,沉默無語,只是一個勁地喝茶,直到汪建華開始聊起麻將。
阿田隸屬于一家四川商會,這是混出頭的四川老板牽頭成立的,有專門聘請的法律顧問和拿固定工資的專職人員。同鄉的人來打工,繳納一定會費,就能享受到商會的庇護--維權、找工、辦證、討債、傷病救治等。
"出門靠老鄉",至少對于汪建華的父輩們而言,是一個毋庸置疑的常識。在他的老家江西,當地人事局曾經為這些打工者們舉辦過招聘會,他們幾乎用盡了所有宣傳手段--發短信,打橫幅,但是前來應聘者寥寥可數。汪建華很能理解:"他們不太接受這種現代的利用市場信息找工作的方式,所以他們信任的還是老鄉。"
年輕的80、90后讓情況有了轉變,比之保守的父輩,他們對于網絡的依賴一定程度上改變了黑-幫吸收幫眾的方式。在東莞,汪建華曾聽當地警察說過這樣一個故事:他曾經抓了一個四川的小混混,和"廣西仔"一起犯了事,但等到審訊時,才發現他們互相連真名都不知曉,只是以化名相稱。"聯系可能是在QQ或者游戲里。"警察告訴汪建華:"這種人(指小混混)有一個通病,就是都喜歡上網。"
1980年后出生的新生代農民工比例逐年攀升,到2013年,26894萬農民工中46.6%是未過35歲的年輕人。未走下崗位的父輩們,仍占據著勞動力市場的半壁江山,對他們而言,同鄉會依舊是尋求歸屬感的重要組織。
阿田曾經幫同鄉的老板們討過債,方式簡單粗暴,卻也只是嚇唬,沒動過手:"收錢這個事,別人找到你,第一次都沒人敢說能收到錢啦。你是老板,你差別人的錢,找你聊天,你肯定最先口氣很硬的。大家互相口氣都硬的。那我說你沒有,你說給不給就行。你說不給啊,那絕對這件事情就搞大。我來我就是給你表明身份,我來是做什么的。你可以去查,我有沒有能力做掉你。那你說,老板,我拿十萬可以不要嘛。不行!再拿二十萬喝茶。"
若是生意上發生摩擦,雙方就會糾結手下弟兄"擺場子",市場價一人一次200多塊。雙方集結對峙,卻默契地避免暴力事件,以免招來警察,或是斗毆丟命。"擺場子"不過是壯壯聲勢,雙方都心知肚明:"打不起來,大家都明白,老板叫你來,也是為著賺錢。老板把我叫過來要債,也是為了錢。你也有老板。我也有老板,協商一下,不要把路堵死了,都是為了錢嘛。"
黑-幫規模大了,層級增多,頭目們甚至認不全組里的成員。汪建華曾在深圳遇上個小頭頭,他把自己所在地幫派比成丐幫,最高等的是"九袋長老",他自己能算個"四五袋"級別。"我有事啊,帶百把號人出去,有些人我都不認識。我一說上,打,他沖上去,其實不認識。"
手下馬仔負責上場打架,幫派大哥負責做生意,給手下弟兄們提供生計。若是生意失敗,窮困潦倒,自然兄弟也就跟著沒了。
"以德服人。"在訪談的過程中,一個老大對汪建華嘮叨著,翻來覆去地說。這是他混跡江湖多年的心德--有口碑,講信譽,底下人服你,自然生意也就越做越大;若是只做一錘子買賣,底下人不服,生意注定做不大。
在弱肉強食的珠三角,即使是經營一家小賭檔,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汪建華曾聽一位"洗白"的頭目講起過,除了要打點好官府衙門,還得找人撐腰平事--來惹事的,搗蛋出老千的,欠錢不還的,各色人等都要擺平。而攪黃一門生意,手段也很簡單,時常找人去店里喝酒,找茬,引來警察,警察來多了,客人就不敢來了。"罩得住,你就開,罩不住,你就別在這里開。"老板的人脈與資源往往決定了他能在哪個地段,哪個行業,做多大的生意。
賭檔前是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身后是賭客嘈雜的吵鬧。汪建華接過阿光遞來的茶,聽他侃著自己的未來規劃。阿光長相有些兇,在深圳混了些年,卻沒有什么大的起色,只擁有這家小賭館。在這座潮濕擁擠的城里,阿光覺得自己看到了大商機。他曾跟人說起過,卻被潑了一缸冷水:"這個是你能做的嗎?"